如同每個學生家長一樣,
這個孩子的媽媽在開始上課前
也跟我提了一些孩子的狀況。
「OK! 我知道了。那我們下週開始上課吧!」
雖然這孩子情況與一般學生有點不同,但我還是一如往常的回答。
第一次上課,
依照我教學的慣例,
我大致問了一下學生的在校成績
以及英文方面學習的情形。
「你前陣子會考成績如何呢?」
「很爛。」
「喔? 是嗎?」
「我五C。」
我心想,好一個五C。
「那你國中在學校考英文,分數大概怎樣呢?」
「常常都六十幾,有幾次九十幾。」
「國中會考的英文你覺得很難嗎?」
「還好,我覺得滿簡單的,全都粗心錯。」
這個學生來上課時,
眼神帶點不安,
口氣與其它學生不太一樣、似乎總想證明自己其實很聰明之類的。
聊了幾分鐘後,
我們開始試試程度。
我拿了一頁5~10字的英文初級讀本讓他唸唸看。
他開始一字字的讀出來:
「He went this bedroom.」
「不是went,是wants。」
「阿差不多啊!」
「差很多。這兩個是不同的字。went是走,want是想要。」
「根本就沒差... They go down the ..這什麼字?」
「Garden. 花園。」
「喔。Godden。」
「有r的音,要捲舌,是gar-den。」
「煩內,還不都一樣。」
這是我們的第一堂課大致上的樣子。
接下來的第二次、第三次上課,
他因為被糾正,
氣到丟筆,擺臉色、喝斥我,
我發現,
原來他的情形遠超過我的想像,
事情沒那麼簡單。
我給他的作業量是一週10個單字,(對,只有這樣)
從國一國二的範圍出,
通過標準是錯兩個以內。
以一個高中生來說,
這差不多是要求的底限了。
頭兩個月,
他的單字考試幾乎沒有一次能通過,
我往往請他回去背完再來(他住非常非常近)。
有一次,
他又無法通過,我請他回家,
他眼淚竟然像水龍頭被打開一樣,
嘩啦啦流個不停。
他在意嗎?
很明顯他很在意。
他做得到嗎?
看來還是有很大的距離要一起努力。
後來有一次,我問問他媽媽平常在學校時的狀況,
他媽媽說,
因為他的「不同」,
國中三年在學校被老師用各種方式排擠,
成績想當然是非常糟糕,
學生這三年下來對各科都早就放棄殆盡。
但她身為媽媽,
總是還是想替孩子找到生存之路,
因此高中後到處試試。
我想這都是緣份吧!
一個怎麼樣的學生,
會遇到怎麼樣的老師,
完全是機率決定。
我們上課的剛開始那幾個月,
我真的不是很認真在教英文,
因為我發現不管多認真教,
他都聽不進去;
他的內心一直充滿焦慮跟衝突,
急著想告訴眼前的你
他不笨、他做得到,
但事實又總是立刻證明
他不會,他就是不如其它人。
我們前四五個月最常做的事情是「覆誦常規」。
「bought跟caught不一樣,不是同一個字。」
「還不都一樣。」
「不一樣,bought是買,caught是抓,當我說不一樣時,請你聽進去它們是不一樣的。」
「煩內。」
「不可以對師長說煩內。這樣不禮貌,知不知道?」
「煩內!」
「不可以對師長說煩內。這樣不禮貌,知不知道?」
「....」
「不可以對師長說煩內。這樣不禮貌,知不知道?」
「...」
「不可以對師長說煩內。這樣不禮貌,知不知道?」
「嗯。」
「知道還不知道?」
「知道啦!」
「不可以說啦」
「....」
「不可以說啦」
「知道。」
「我剛說的兩個字不一樣,bought是買,caught是抓,當我說不一樣時,請你知道它們是不一樣的。」
「知道了。」
「知道什麼?」
「bought跟caught不一樣。」
這種過程每堂課都要上演好幾次,
他似乎對於「老師」頭銜的人,
潛意識的認為是敵對的、要頂撞的,
老師教的東西不可能學的會,
所以沒有意義、無需掙扎。
我上課花了80%的時間讓他學習其它學生可能從學齡前就已經懂得的事,
如何學、如何問、如何解、如何答,
如此再基本不過的事,
當我面對這個學生時,
一切都是零,從白紙一張(甚至更糟)開始。
我們師生間適應了一段時間後,
英文進度漸漸的正常化。
我們開始讀故事書,
複習發音,
也讓他練習朗誦。
他對故事書的興致是他與其它學生最相像的地方─
人嘛! 有誰不愛聽故事呢?
因為有了故事書當學習的動力,
他從剛開始的對立、不滿,
逐漸轉變為期待、好奇。
有幾次上課時,
故事內容很有趣,
他也看得哈哈大笑,
他的笑
是那種純真、放心、打從心底喜愛的笑,
那種感染到老師身上,讓我很欣慰的笑。
我,
很感動。
一年下來,
我們從一頁五個字的繪本,
讀到一頁兩行的、三行的,
最近大多都是一頁五行的。
我上課的地方,
周圍擺滿了書櫃,
櫃子裡滿滿的英文故事書及小說。
今天上完課,讀完一本故事書時,
他指指櫃子的最上面擺著小說的那排,
笑笑的問我:
「老師,我們可以換讀那邊的書了沒?」
我說:
「小說嗎? 好,我們下次試試!」
我跟他一樣,
都很期待。
如果真要說世界上最棒的發明,
那我一定要說是故事書吧!
我帶的孩子每個都從故事書中學習語言、看見世界,
這麼樸實、紙張疊出來的冊子,
卻總能讓大人小孩為之瘋狂,樂在其中。
我很幸運,很早就知道故事書的魔力,
也很幸運遇到這麼特別的學生,
讓我證明,原來故事書的影響比我們一般人想像的還要更強烈更廣大。
我看著他微笑的揮手拜拜,
說著:「老師再見。」
覺得,
當老師真是世界上最棒的工作。
學生背景:
高中生,小學時檢測出輕度低智能+妥瑞症+過動+情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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